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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个月,一个画家在家中自杀了,全过程都有目击者,但这件事的真相其实是一个黑客利用他泄露的信息制造的一起“谋杀”………

字数:12050

预计阅读时间:15分钟

01

雨季到了,到处都是机器的轰鸣。

这里是301国道经过的一个小镇,偏僻,但是繁荣。嘉陵江从镇子里流过,沿江建满了水电站。镇子里人说,丰水期一到,河里淌的全是刺啦啦电流的声音——这当然是夸张,却也说明西南地区夏季供电全仰仗它们。

六月里闷热,躁动的发电机声音搅得人头脑发疼。空调呼啦啦往外吹着风,大约因为缺氟,效果很不理想,吹得人愈发焦躁。

他狠狠抓了把头皮,这时候听到有人敲门。

门开了又关上,上门的是邮政的快递员。

他签了快递,先仔细擦一遍,才小心取出里头的东西——是一份文件,被塑胶袋套着,没被雨水沾着。

他将文件取出来,一行行地看,突然觉得大脑仿佛放空了,每行字都不认识。

空调还在呼呼吹着,像个犯哮喘的老头子,他索性把它关了,开了窗户。外面雨声猛的闯进来,震着他耳膜。他就在这声音里,长久看着手上这叠纸,直到雨声将息,夜色深沉。

晚上的时候他打了一个电话,那头不知道是谁,他在这边断断续续说着:“……不知道……保险公司寄来的……投保人曾广泉,受益人是我……”

收到保单后没几天,又有人敲了他家的门。

四川盆地雨水多,到了这个季节,整个镇子就像沉入了海底一样,走一步都能看到水的波纹。他站在窗子前,看见两个警察模样的人踩着泥泞往这边来。他住的屋子有点坡度,路不好走,那两个人歪歪扭扭走上来,像是泥地里游弋的两条鱼。

警察敲了门,告诉他,他的父亲曾广泉死了。

02

他坐在去往A城的高铁上,身边是两个警察。三人排的位子,他特意没有坐在两人中间,穿得也齐整,看上去不那么像犯人。

到了A城,警察径自领他去医院看曾广泉的尸体。尸体身上划了好多刀,最后一刀插进了肺叶。

尸检判定是自杀。

他看着那具丑陋的尸体,心底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。这里躺着的是他父亲,他理应哀悼并且痛哭。但是童年时代起,父亲这个名词带给他的只有噩梦。

他站在那具尸体前良久,最后镇静开口:“我不信我父亲是自杀的,他身上伤口太多,就算自杀,死之前也不该这么自虐吧?”

他说这话,倒不是出于对一个已故生命的尊重和同情。他想知道真相,想证明曾广泉死于他杀,仅仅是因为几天前他收到了一份保单。

投保人曾广泉,受益人曾顺——他的名字。

03

从医院出来,他去了趟保险公司。

受理业务的经理姓杨,三十上下,过早脱发又给他加了十年的视觉年纪。杨经理看了眼保单,回身在柜子里翻检什么。没两分钟,杨经理转过来,寄给他一份报纸,手指戳着一行字——是A城晚报6月14日社会版头条。

杨经理隔空拿手点着:“自杀,不在索赔范围。”

他慢慢将那份报导读完,什么也没说,塞在屁股口袋里,打的去了警局。

他坚持要求警察给死者再做一次尸检,这么多条伤口,率性判定自杀,没多大说服力。

警察有点不耐烦,翻出尸检报告让他自己看,说道:“人都死了,做个孝子,趁早签字把人领回去火化……”他还要唠叨,被身边同事拉住,努努嘴让他看对面人口袋里露出的一角蓝色——那是一个保险公司的图标。

04

晚上他回到临时租住的旅馆,想了一阵,开始为白天的言行后悔。

也许,让警察再次尸检的决定是错误的?

保险单被他翻得起了毛边儿,他看了半晌,不知怎么突然来了脾气,狠狠把它往墙上一砸。

他静坐半晌,走过去又把保单捡起来,钻进浴室,打了一个电话。

他先说了人在A城的事,两句话交代完,又跟那边抱怨了两句那个家暴且吸毒的父亲。最后终于想起打电话的本意,轻声道:“警察又开始尸检了,在确定他死因。”

那边人气息没什么变化,静默了一会儿问:“你主动透露了保单的事?”

他点头,思忖那边看不见便又开口:“老大一笔钱呢!”想到那串数字他嘴角不自觉咧开,“比他账户里钱多多了!”

那头没了声音,他以为那人生气,未几又有声音攀着电流而来:“行,让他们查。曾广泉确实死于他杀。既然有赔偿金,那我们也一并收了。”

05

曾广泉是自杀。

他死的那天天气很好。六月中旬的A城,雨季刚刚走,好不容易出现了太阳,光芒再怎么招摇,也惹不起人们讨厌。

梧桐也不飞絮了,整个城市干净整洁。

曾广泉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气自杀的。

他先是往自己身上划了一刀,画油画的美工刀并不锋利,只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红痕。他脱了背心,又狠狠往肚子上划拉一下,这下子终于见红了,血珠细细密密地渗出来,像是奶茶上的浮沫。

他后来不知又往身上划了多少刀,大约是动作越来越大,越来越明显,终于引来了对面一户人家注意。

那边的女人还在给孩子喂奶,她朝这边看了一眼,惊叫一声,怀里孩子被她吓得直哭。

屋里男人被哭声引出来,还没开口斥责,就被对面楼的曾广泉吸引住了。

男人隔着十米宽的楼距看那边,一时分不清他身上是颜料还是血。终于女人提醒了他:“报警去啊!”

曾广泉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的,看到过程的并不止对面楼那一家人。警察尸检只检了那些伤口,做了份报告就送去医院了。

他从小镇赶到那家医院的时候,曾广泉的尸体已经在太平间放了两天,尸体已经不能称之为“人”了,上头密密麻麻爬满了腐败的血管网。

06

因为保单金额巨大,死者家属又坚持。A城警察便决定重新进行尸检,试图寻找其他死因。

曾广泉胃部被切开,食道也被柳叶刀划了几道,法医过来取点样本就回去了。等待结果需要十四个小时,第二天下午,那边交来报告:曾广泉死因另有隐情,可能因吸食LSD致死。

LSD,一种致幻剂,上个世纪60年代风靡于美国。此后虽有偃旗息鼓的趋势,却仍活跃在各国地下市场里。

警察拿着报告单嗤了一声,骂了一句脏话,是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意思,他当即下结论:“鉴于死者生前有吸毒前科,这份报告更能证明他是自杀身亡。”

有同事反对:“这玩意儿不好弄,国际上都不敢摆上明面。咱们先查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吧?”

警察们便又去了一趟曾广泉住处。

曾广泉以前的经历暂且不提,现今以画画为生,小有名气。他屋里除了满屋脏兮兮的油画涂料外,几乎没别的东西。

床头倒是放了一台台式机。

几个警察一阵捣鼓,发现一条交易记录:死前一个星期,曾广泉翻墙到国外一个黑市网站上购买过LSD药剂。

那警察敲敲同事的头:“社会渣滓就是渣滓,路子还真广,看到了吧?药剂他自己买的,就是自杀!”

07

晚上他又躲在浴室打电话:“……对,他们重新尸检,还是认定自杀,这下怎么办?”

那头好像在笑:“本来就是‘自杀’的。警察连购买记录都查到了,还没怀疑上你,你小子技术倒是过硬。再加上那份保单在,你的嫌疑基本为零了。”

他却怏怏不乐:“我现在只想得到那笔赔偿金。他人死了,我总得捞点好处吧?账户里钱你不让我动,咱们忙活半天,到现在什么都没捞着。”

那边哂笑一声:“你要真动了他账户,现在就该进局子了。别急,人死了,钱跑不掉。”那声音又道,“你要赔偿金也不难,坚称曾广泉是他杀就行,毕竟数额那么一大笔,警察不会对你的坚持产生怀疑。”

他听了叹口气:“道理我懂,可这警察不给力啊!”

那边人道:“LSD并不算特别高难度的药剂,某些化学实验室也可以自己合成,所以渠道并不止网上购买这一种,别人也可能用别的法子得到。你下点功夫,把警察视线往那张邮票上引。”

他一听邮票两字,顿时紧张起来:“这能行吗?我们这不是自己帮警察找线索?”

那边笑了一声:“致死的关键是那张邮票,贴邮票的不是你,也不是我,你担心什么?”

08

第二天一早,他又去了趟保险公司。

他在杨经理办公室里呆了很久,里头忽然什么东西摔了,杨经理的声音传出来,几乎是在咆哮:“结案书!你找警察要结案书!他们要说不是自杀那我们认!”

里面又摧枯拉朽响了一阵,突然门猛地被拉开,杨经理梗着脖子高喊:“报警!把这个疯子拉走!妈的!想钱想疯了都!”

他便又坐在了警局里。

警察带他去做笔录,却也体贴地没问什么,只口头教育他一番。毕竟赔偿金那么一大笔,眼睁睁没了,换谁都不乐意。

他仍是坚持曾广泉——他的父亲死于他杀,在保险公司没发痛快的怒气全撒在这里了:“就算查到了LSD,谁又证明是他自己用的?你们拿着纳税人的钱,连纳税人死因都懒得查,还算是人民警察?!”

那警察被他说得来了气,也冲他吼:“那么多只眼睛!亲眼看到他往自己身上划口子,药剂也是他自己买的,你说他杀?别忘了你爸是什么人!他嗑药都磕进局子了!”

他还在大叫:“那就说明他是自杀?他那天干了什么?出门没有?见过什么人?你们问过吗?LSD药剂,800毫克就能致幻,比一粒沙子都轻,搁哪儿不好搁?他吃饭的面馆儿你们查了吗?新闻里播还有人往面里头搁罂粟呢!”

他动了火气,在警局耍的这番赖好歹是起了效果。

几个警察当下就出动了,认真排查了一下曾广泉死前当天待过的地方。从苍蝇小馆到公园象棋摊儿,凡是有人指认曾泉碰过的东西,通通都带了回去,最后找到街口那家邮局,几番询问带回了一张邮票。

09

一张120分的邮票,上头有十二生肖印花。

这年头亲笔写信的人少,邮票这种东西,差不多跟古董一样稀奇。

关于这邮票的来历,邮寄员交代,曾广泉一直有跟人寄信的习惯,他每月中旬都会来邮局,寄一封亲笔写的信。

奇怪的是那封信每回都会因无人签收被退回来。但他仍是坚持不懈地写,孜孜不倦地寄。

邮局的人都清楚他这个脾性,每回他来寄信,也好好收着,但是从来不安排人投递。

警察手上这枚邮票,就是从6月14日曾广泉寄的那封信上撕下来的。

老一辈的很多人贴邮票时会习惯沾一下口水,曾广泉也是。警察拿到邮票时不知怎么有种预感,隐隐觉得它会是关键。那张邮票被拿去检测了一番,果然不出意外,上头浸了LSD溶液。

LSD药剂发作时间虽快,“渐入佳境”却要差不多两小时。警察推算了一下路程,大约从邮局回到家之后,曾广泉的幻觉才逐渐严重,不知他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,才发疯似的自杀了。

10

警察立马赶去邮局,找到那个邮递员,他晃晃邮票问道:“这上头的东西哪儿来的?”

邮递员叫沈业,在这里干了很多年。他眼睛生得圆,听人说话时又认真,使得看上去像是刚出校园的大学生,听完警察话后他一脸茫然。

两个警察相对望了一会儿,把曾广泉和这邮票的关系简单两句告诉了他。

沈业惊讶地咂了下舌,走去旁边柜台把一叠邮票都取了来,跟警察道:“邮票虽然是我们邮局提供,但贴邮票的活儿寄信人自己也可以做。曾广泉来邮局频繁,跟大家都熟。这邮票是他自己挑,自己贴的。”

警察让他取出生肖的那一版,沈业找出来了。上头第三行空了一张,警察问:“他贴的是这张?”

沈业说是。

警察追问:“上面两排都没撕完,他从中间抠一张干什么?”

沈业道:“这套不是生肖邮票嘛?曾广泉74年的,属虎,特意挑了张老虎的贴上去。”

剩下的邮票警察一并拿回去检验了,并没有查到任何LSD成分。那么多张邮票,曾广泉偏偏找了浸了药剂的那张来贴。

警察眉头皱着,又把沈业叫来问话:“曾广泉朋友多吗?还有哪些人晓得他属相?”

沈业眼睛垂下,似乎在认真思考:“有点多,医院医生,居委会大妈,保险公司人员,应该都能知道……”

警察打断他:“说说朋友。”

沈业摇摇头:“这我不清楚,我跟他没在邮局以外的地方见过。”

另外一个警察插嘴:“那你觉得,有条件在邮票上滴溶液的,能有几个人?”

沈业没听出警察这意思是在怀疑他,仍是认真道:“那就更多了,邮局大厅每天人来人往,谁都有可能接触那枚邮票。”

警察相望一眼,也不好说什么,摆手让他先回去了。

邮局大厅的监控录像他们当然顺带拿了,找了曾广泉所在居委会的几个大妈,让她们坐在前头看。几个小时快进看下来,大妈们一致表示,没见到熟脸,他们中没人跟曾广泉有过往来。

事情卡着的当口,警察想起一件事。曾广泉购买LSD药剂的时候,支付方式好像是用的比特币。巧了,他儿子,那个叫曾顺的,刚好是个比特币矿工。

他们开始察觉曾顺有点不对劲了。

曾顺是他们从四川找过来的。曾广泉身边没有亲眷,死亡消息登了报纸,还是好心人匿名给报社提供了他儿子住址。

他们父子快二十年没联系,曾顺是什么时候知道曾广泉买了保险?如果他知道父亲投了保,受益人是他,他心里是会感激,还是会为了巨额赔偿金,冒险杀了他呢?

11

他从猫眼里看到外面站的是两个警察,有些奇怪。如果情况有进展,他们理应提前打个电话,直接上门来,怕是不妙。

他心里恻恻,还是开了门。警察坐下,直截了当问他:“你手上那份你父亲的保单怎么来的?”

他没料警察会问这个,老老实实回答:“前几天保险公司寄来的。”

他当时也有疑惑,曾广泉自己不寄,投保当天保险公司也没寄。为何在曾广泉死后,这份保单却被保险公司寄了来?

可他当时先被突然造访的警察惊了思路,后又被大笔赔偿金蒙了眼,居然从未细想这保单的来历。

警察问他:“哪家快递送的,快递单号记得吗?”

他摇摇头:“谁会记那东西?”不光没记,快递单都让他给撕了,“快递公司倒是记得,是邮政的人送来的。”

警察点头,问了他具体收件日期,打了电话让邮局给查一下。

邮局很快给了回应,整个六月,收件人为曾顺的邮件只有那一封,只是寄件人信息空白,没有任何记录。

曾顺听后嘴角抽了抽,又轻轻一抿:“我没骗你们,确实是邮政的人送来的,寄件人那行是那家保险公司名字,快递单我撕了,应该还在我家垃圾篓里。”

两个警察互相望了望,也不知道信是不信。他们给保单拍了张照,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:“案子有些麻烦,这两天你少出门。”

他们离开曾顺住处,又心照不宣去了邮局。

曾广泉的信没有收件人,邮局也肯收。曾顺的信没有寄件人,邮局也给寄。这事情,大约有一个人能给出解释。

12

警察又去找沈业,手机调出照片给他看。

沈业一看到保单居然立马承认了,他点头道:“是我寄的。”在邮局工作的人,把寄件人信息抹掉,不算什么难事。

警察敲敲桌子:“你不是说跟曾广泉不熟?那这保单怎么来的?”

沈业施施然纠正他的字眼:“我只说跟他不是朋友,没说跟他不熟。”

他便跟警察讲了这份保单的由来,以及关于曾广泉这个人的事。

大约十年前,他刚来A城做邮递员。上班第一天就碰到同事跟人吵架,他便走过去看怎么回事。

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曾广泉。

那人头发挺长,扎在脑后面,还戴着眼镜,看着挺像个艺术家。只是他面容邋遢,叫沈业看不出年纪。

沈业出来时,他正蹲在地上,捡起一封信,看样子是刚刚被同事扔了出去。

他不知道曾广泉怎么惹了这位同事,只见他神色万分不耐,直冲曾广泉骂神经病。

沈业顶着火力过去劝人。同事见到是他,火气总算收敛了几分,跟他道:“那地址是无效的,没有收件人,我都说多少遍了!一次次退,他一次次寄!你看看后边儿排的队,我哪有工夫专门伺候他一人!”

他那时候是新来的,到陌生城市求生不易,连带着看曾广泉都充满了同情。沈业就好声安抚同事两句,招呼曾广泉到一边,接了他的信封——当然最后那信还是被退了回来。

这样一来一往,他便同曾广泉便熟悉了起来。曾广泉还真是个艺术家,他画画为生,作品销路不错。身上也有些故事,他年轻时好赌吸毒,进过局子,也进过戒毒所,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。

现在妻子死了,孩子跑去四川谋生也不肯认他。他便按着老家地址,每年给那边寄几封信。

老家只剩一座空落落房子,自然没人收件,也没有人回应。曾广泉却仍是每月写一封,写完封好寄过去。

沈业猜他可能是想求过世妻子原谅,也可能只是为了找个寄托,让灵魂可以栖息。

他跟警察道:“6月14日,他死的那天刚来这里寄过信,状态跟平常没两样,还说再几日就要端午了,要去市场买两只粽子过节。说这种话的人,怎么会突然自杀?”

所以那天他听到曾广泉自杀的消息,觉得惊诧。沈业猜里头有隐情,可是曾广泉身边没有亲眷,这城里根本不会有人去纠察他死因。

沈业于是就想到那份保单,早年曾广泉买保险的时候,跟他念叨过两句。

他便趁曾广泉家里看守渐宽,溜进去找到了保单,以保险公司名义给曾顺寄了出去——给报社提供地址的匿名好心人,自然也是他,隔天两个警察就去了四川,请人来认领尸体。

这份金额巨大的保单,终于使曾顺对他父亲的死上了心。

警察见他坦白,神色好了几分:“那枚邮票呢?上头的LSD溶液你真不知情?”

沈业摆摆头:“这我真不知道,我要是知道问题出在那儿,也不会费心思寄那个保单了。”

13

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,警察有些丧气,他问同事:“你说杀他的人图什么?要是图钱,他账户里现金没少一分。要是仇杀吧,目前好像就他儿子嫌疑最大,可这人比谁都想证明父亲是他杀,不大对劲儿啊!”

同事摸着下巴:“漏了一个,”他提醒道,“曾广泉还有个账户我们没查——比特币账户。”

那账户不好查,两人写了份申请,又让上面打了电话,兜兜转转终于在隔天下午得到了反馈——六月以来,曾广泉的比特币账户,只有一笔0.12枚比特币的支出。

那笔支出他们也知道,是买了800克LSD药剂。

两人沉默,其中一个道:“我上回说的不知道你听进去没,曾顺刚好是个比特币矿工。”

所谓比特币矿工,当然不是真的下地挖矿。他们由公司统一安排,在网络上参加一种“游戏”,通过一种极其复杂的算法,获取一种虚拟货币的奖励。

曾顺在四川呆的那个小镇子,就是一个巨大的比特币矿场,四周轰鸣鸣的机器除了水力发电机还有电脑机箱的声音,上千台主机不眠不休地工作用来“挖矿”。

那个警察继续道:“我之前就在怀疑,这次购买行为,是否并不是曾广泉本人?”

他要求重新检查曾广泉手机,好在这人没有删短信的习惯。他们发现6月7日曾广泉的比特币账户虽然扣了钱,但他手机里却没有这笔交易的相关提醒。

警察激动地跳了一下,觉得自己就要摸到关键了。

身边同事泼他冷水:“别高兴太早,这药剂是违禁品,他怕人知道,删掉相关信息也正常。”

14

夜里曾顺又在打电话:“……他们好像开始怀疑我了……没,暂时还没什么行动……”察觉那头声音忽然有些警惕,他赶紧道,“放心,我自己就是黑客,电话没被监听……你给出出主意,别赔偿金没到手,我们倒给搭进去了。”

那头没人说话,曾顺等了会儿,才听到声音说:“你脑子里就只有赔偿金?他的受益人是你,你好像一点不感动啊?”

曾顺奇怪地笑了一下:“感动啊,谢他死后给我留了这么大一笔钱。我现在两个都想要,他账上的钱,他的赔偿金,我全都要。”

那边似乎在笑他:“两个都要,胃口这么大,当心被撑死。”

“反正有你在,他也查不到我们这儿来,LSD是他自己买的,邮票也是他自己贴的,跟我们没有关系。”他说完有几分不自信,“那两个警察好像看出些什么了,你让我把邮票抖出来,也没告诉原因。现在好了,快把火引到我身上了。”

那边安慰道:“你先稳住,别乱了阵脚。他们对你虽然怀疑,但是没有凭据。只要你这边没进展,他们自然会把焦点重新放在邮票上,去找新的嫌疑人。”

曾顺还是不放心:“可是顺着那邮票找……”

“那邮票会指向‘凶手’的。”那边声音悠然道,“我留了后手,找了个替罪羊。”

曾顺听这话声调都拔高了几分:“真有你的!想事情这么周全。”他感叹道,“还好咱俩是朋友,要不然我可被你算计死了。”

那边呵呵笑了两声:“你现在就老老实实等赔偿,态度越坚决越好。”

15

.

又过两天,警察打电话通知曾顺,杀害曾广泉的凶手已经落网了。

小民警来邮局归还邮票,顺带跟沈业提了一嘴。

沈业闻言眉色舒展,问道:“谁呀?”

小民警得意道:“师父他们从“仇杀”下手,探查跟曾广泉有过节的人,顺藤摸瓜查到本市一个姓刘的富商头上。”

刘老板生得油腻,五短身材,一副暴发户模样。几年前他要买曾广泉的画,人家非但不卖,还就外貌嘲弄了他一番。

姓刘的当时就放了狠话,说将来要给他颜色看看。刘老板那时候刚站稳脚跟,不好行事。大约是这几年膨胀了,终于想起算算旧仇了。

小民警自顾自说着,察觉沈业面色不善,贴心问:“怎么了?”

沈业笑了笑:“没事,那天我看到他进来了,只是没想到他就是凶手。要是我早些察觉,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忙。”

小民警忙摆摆手说没事,指着那叠邮票道:“你提供的邮票已经帮我们很大忙了。”

他继续道:“师父从曾广泉生意伙伴嘴里知道刘老板这么个人后,急忙赶回去回放录像。像你说的,6月14日当天,刘老板确实进邮局溜了一圈儿,但却并没有寄信,估计就是为了在邮票上做手脚,出来才去对面的珠宝店。更巧合的是,刘老板在黑市上买过LSD。”

16

晚上曾顺又在浴室里打电话:“是……警察说他都认了……嗯,赔偿金也在走程序……我有点不明白,他怎么承认得那么痛快,明明那药剂……”

那边声音打断他:“认罪对他是最好的结果。刘老板有私人律师,就算曾广泉是因吸食LSD致幻而死,凭他律师的本事,最多也只能说是失手杀人,再使点偷梁换柱的手段,死刑肯定能躲过了。毕竟LSD只是致幻剂,不是毒药。他要是不认罪,警察再查出点什么,那可就是真完了。”

曾顺听他话里有话:“什么意思?还能查出什么?”

那边道:“刘老板有个秘密,他自己就从事LSD研究。他网上买的几剂LSD,是用来作样品参照的。这东西低成本高收益,不然你以为这几年他资产怎么翻得这么快?一旦他工厂被曝出来,十万个律师也救不了他。”

曾顺一愣,慢慢消化掉这么话,忽然笑了出来:“那不然,咱们这样?”他压低声音,缓缓说出他的打算。

电话那头静了半晌,终于那边人也笑了起来:“你是想把刘老板的工厂抖出来?”

曾顺笑笑:“举报有奖嘛,反正现在那老头子卡里钱都归我了,赔偿金马上也要到手,那不然咱们举报他一下,再从中捞一笔?反正你脑子好,肯定能把咱俩都摘出去。”

那边人听到这话又笑了一下,笑声跟平日有几分不同,曾顺听到他说“你跟你那个父亲,倒真是一模一样啊。”

曾顺愣了一下,又嘻嘻笑了:“我可再不想去四川那鬼地方呆了,整天轰鸣鸣的,工资高有什么用?干的都是要人命的活儿,再呆几个月下去,我耳朵都要废了。”

17

他这边挂了电话走回来,吃了几口面。对面人一直看他,他自顾自把碗里面吃完了。

天气炎热,他又跟老板要了杯绿豆沙冰,指着对面人道:“他给钱。”

沈业也没拒绝,跟老板问了价格,拿手机扫了码把两人饭钱付了。

出了面馆,才发现外头雨不知怎么下大了,沈业拉拉他袖子道:“躲躲吧。”

“是在躲啊,”陈临吸了口沙冰,“雨这么大怎么走?”

沈业摇头:“我不是说这个,”他那双圆眼睛看着陈临,“曾广泉,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。”

雨声大,店里人听不清楚,陈临沉默半晌,慢慢转过身问他:“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
“昨天我俩吃饭的时候,你去洗手间,有个未接来电。”他看着陈临道,“没标注名字,但我认得,是曾顺的。”

陈临神色没什么变化,沈业道:“我不知道你怎么跟他有联系,警局的人怀疑过他,但是找不到证据。后来他们查邮局录像,找到刘老板是凶手。”

雨渐渐小了些,一辆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,招呼人上车。两人都没给反应,司机讨了个没趣又开走了。

陈临看着出租车屁股,慢慢抬脚往那边走。雨还在下,沈业皱了皱眉,也走进雨帘跟了上去。

沈业追上他,继续刚才的话:“可我知道凶手不是他,那天刘老板躲进邮局,只是因为对面珠宝店门口有个他不想见的人——他前妻,他进邮局晃晃,什么也没干就出去了。”

陈临脚步不急不缓:“那我连邮局大厅都没进,跟这事又有什么关系?”

沈业道:“可是你进了员工休息室。”

他语气缓慢且诚恳:“案发之前两天,同事说你在休息室等我。我过去的时候,你在做什么?你喝光了一瓶雪碧,正隔空把瓶子扔进垃圾桶。”

陈临吸了口冰沙,点点头:“三分球。”

沈业道:“我那时候就奇怪了一下,你平常只喝可乐,什么时候改成雪碧了?”

他平静道:“昨天看到那个号码的时候,我突然全明白了。LSD药剂无色无味,雪碧瓶子好做伪装。”他问沈业,“那瓶子根本就只装了一滴溶液是吧?我进来的当口,你假装正好喝光。那时候那叠邮票,刚好放在我桌子上。”

18

闪电忽然划过,天幕仿佛被撕开个口子。

沈业拦住他:“你们想要钱,直接转走不就行了?为什么非得杀人?”

“钱丢了你不报警啊?”陈临也懒得辩解,晃了晃杯子,“只有死人不会。”

他左右瞥了瞥,隔空把杯子扔进垃圾桶,终于有了跟沈业交谈的诚意:“你刚来邮局上班那天,看到我跟曾广泉吵架。咱们认识多年,你应该清楚,我脾气其实还算好,”他自己笑了一下,继续往前走,“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那么火吗?我一看那地址,就认出他是谁了。他拐走我姐,自己又自甘堕落,害我姐跟着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。”

沈业道:“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。”

陈临道:“是啊,我那时候只是恨他,也没想过要杀人。后来我从邮局离职,”他又看沈业,“两年还是三年前?我经过A城顺带来看你,你跟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?”

沈业埋头想了想,终于记起来了。

陈临那天来找他,沈业正好在整理邮件,陈临看到曾广泉的名字,鼻腔里哼了一下。

沈业的手顿了顿,就跟他说了曾广泉的故事。他把曾广泉的过往当做故事说给陈临听,本来是想说浪子回头金不换,各人有各人的难处,让陈临体谅点。可他不知道,陈临原来也是那故事里的人。

陈临道:“我起先只觉得他混蛋,凭着几幅破画,几封油腻腻的情诗就把我姐骗走了。我姐病死的时候我见她最后一面,她还叫我不要埋怨他。”他轻轻嘲了一声,“听你那番话我才明白了,我姐那不是病,是被他给毒死的。”

沈业张着嘴:“他……”

“他不是有意的,他是给自己准备的,我姐不小心当白水喝了,啧啧……”陈临陡然拔高,“这话换你你信吗?!他那年犯事坐牢,也不知道几年能出来,能不能出来!他那种神经病!偏执狂!我姐那么年轻,那么漂亮,好生生活在外面,他能放心吗!”

他喘了几口气,脸色憎红了几分:“幸好,我姐跟我年纪差了十几岁,他压根儿没认出我。两年前从你嘴里知道那件事后,我就想着怎么让他去死。我不想坐牢,为了这么个畜生不值,所以我耐心等了两年。”

19

他等两年是在筹备什么沈业大约猜到了。

陈临从邮局离职后,兜兜转转做了数据分析师。他以前电话里还跟沈业夸耀过:“现在你任何行为我都知道,比方说,数据显示你在一个地方反复停留超过六小时,那么我就可以将这个地方判定为你的住所。很多事情你以为不说,别人就不知道,但现在是大数据时代,你的个人信息,都是被自己给出卖的。”

陈临花了两年时间,理出了曾广泉的社会轨迹和社会关系,当然还有他儿子曾顺的。

那小子对他倒是莫名的信任和依赖,只是他不知道,他依赖的对象也只是被数据分析后刻意伪装出来的假象。

雨渐渐停了。两人不觉间走到长江大桥,衣服头发全都沾着雨水,像刚从江里捞出来。一个小孩儿踩单车飞过,泥水又滋了他们一脚。

陈临却浑不在意,继续跟沈业道:“想获取一个人的信任并不难。那小子聪明,学的是计算机专业,后来觉得来钱慢,就去四川当了比特币矿工。一开始,我只想让他老老实实偷点钱,顺带害死他爹就行——这种报复比较有意思。没想到这小子胃口挺大,他爹账户的钱他还瞧不上,连赔偿金都给觊觎了。

“刘老板嘛,本来没打算用,少整一出事少一个仇人。可那小子执意要赔偿金,我便连夜把曾广泉的人际关系重新梳理了一遍,左挑右选才挑出这么个人,也怪他命不好,那天非要从邮局门口过。”

“一开始是什么意思?”沈业清楚他任何一个语言习惯,他察觉到这句话不寻常,“偷钱是开始,还是曾广泉的死只是开始?”

20

陈临停下脚步,叹了口气:“有个太敏感的朋友也不太好,”他捞过沈业肩膀,“我起先真没这个打算,只是觉得他怎么害死我姐,我就怎么害死他,顺带把他儿子拉进来。毕竟儿子杀老子,挺有意思。

“那小子的命我真没打算要,可是你说,辛辛苦苦喂养的一条蛇,胃口比你还大了,你能怎么办?他现在,连刘老板的产业都眼红了。”

他松开沈业的肩膀笑了笑,放松身体靠在栏杆上:“听人说,煤气泄露的密封房间里,不能接电话,一丁点电流就会引起爆炸。”

沈业疑惑地看着他,陈临道:“那小子刚给我打电话说快到家了,出来走得急,煤气上烧的水都忘了关。”

他看了看手表,似乎是在计算时间:“你说,我要不要打那通电话呢?”

陈临见沈业表情跳了下,急忙将他按住,哈哈笑了两声:“骗你的,没有什么煤气泄露。”他笑完了道,“说到底,他还是我外甥,是我姐唯一的孩子。”

他看着江水,问旁边人:“你呢?你已经知道真相了,准备怎么办?举报我吗?”

沈业看着他,似乎心里叹了口气,又轻轻摇了摇头:“我不是警察。”

沈业道:“死亡对曾广泉来说,或许是种解脱。他自己一直都知道的,当年那杯水,是他有意让妻子喝的。”

他说完这句话,察觉到陈临的拳头攥了攥,过了会儿又慢慢松开了,陈临站直了身体,看着沈业:“曾广泉写的那些信,可以交给我吗?”

沈业神色立马变得紧张,他正色道:“你要把一个父亲的忏悔给他儿子寄去吗?我不可能给你,愧疚是会杀死人的!”

陈临笑了笑,眼底有几分无奈:“你啊,对陌生人永远宽容谅解,可为什么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我?”他问沈业,“那些信,不是从来没有人投递吗?我把它带回家,一个月一封,给我姐烧去。”

21

大雨过后的夕阳,温软得像团暖烘烘的火。陈临盯了一会儿,摆了摆头,江水晃得他神情有些恍惚。

他还在等沈业答话,正有些不耐烦,却见沈业朝他摇头:“你大概,没有机会烧给她了。”

陈临蹙眉:“什么意思?那些信你都给警察了?”

沈业低下头,看着自己脚尖道:“陈临,咱们认识快十年了,本来我不想对你下手的。”

陈临神色一凛:“什么意思?”

沈业道:“怪就怪在你们不该拉刘老板抵罪。”

陈临一震:“你认识刘老板?”

沈业轻轻笑了一下:“认识啊,岂止是认识。”他看着陈临,“你还是太天真了,曾广泉每月来邮局寄信,你当真以为他在给你姐忏悔?”他道,“刘老板十年前就开始研究LSD了,曾广泉为他找资源,那些信里其实掺了只有我们才知道的暗语。每月曾广泉来寄信,我就凭着上头藏的地址去找交易方。邮递员嘛,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奇怪。”

他看陈临的眼里有几分嘲弄:“明面上他俩是仇敌,但实际上,曾广泉只是在为刘老板打工。当然,我也是。”

陈临惊出冷汗,他眼前有几分眩晕,像是面前燃烧的江水晃进了脑袋里。

沈业继续道:“你们杀曾广泉,我之前是真不知情,就觉得人死了,起码得死个明白。可惜最后你居然拉刘老板垫背,我才迫不得已对你下手。”

陈临有些站不稳,他心中警醒:“刚刚那碗面,你在里头下了药?”

沈业点点头:“我们工厂自己研制的,LSD半成品,不知道效果怎么样,刚好拿你做实验。”

他凑近陈临:“目前来看,没多大作用啊?”

陈临喘着气:“我死了,警察也会找上你的。”

沈业道:“不见得,你聪明归聪明,可惜百密一疏。你们用曾广泉账户买了LSD,刘老板虽然替你们背了锅,可那‘凭空消失’的药剂警察总有一天会察觉的。你一死,他们刚好觉得你是畏罪自杀。”

陈临见他抬起自己的手腕,火苗从那只手上蔓延过来,他要躲,被人一把拽住,沈业只是想看看时间:“差不多了,好好享受你的幻境吧。”

沈业连着声音一起消失了,陈临看到面前江水慢慢升高,朝自己汹涌奔来,江里生出了千百只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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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画:什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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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 作

《无人投递》

南山旧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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